上一次在文章中使用這張圖片,應該是11個月以前的事了。
不知道該說快還是該說慢,離太陽花學運開始的那一天已經過了一年了。
現在感覺起來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不過其實也只不過是一年前的事情而已。當然,會那麼感覺,很大的原因是這一年內我個人的想法有所改變。
雖然其實我只到過現場兩次,其他時候只是緊盯網路與電視,但是對我來說太陽花學仍然是相當重要的事件,我也是從太陽花學運開始在頻繁地網路上發表有關政治、法律等各種議題的意見,太陽花學運期間,從3月22日開始我更是幾乎每天都發表相關文章。
至
少對我個人來說,太陽花學運並不是只是幻影。太陽花學運除了讓我徹底了解到馬英九政權的不堪之外,更重要的是在這期間透過個人的思考、相關的各種演講與閱
讀、衝突事件所帶來的刺激中對於各種相關議題(民主政治、法律、經濟等分野)有了更多的理解與認識,以及,讓我可以說是確立了個人(至少自認為)中間偏左
的意識形態。當然,這不完全是太陽花學運的影響,在早大概半~一個月之前我開始閱讀朝日新聞(後來加入的每日新聞與The Huffington
Post日本版),這些閱讀對我的影響或許事實上比太陽花學運更重要也不一定。
太陽花學運以及相關事件對我的思考中很重要的是讓我意識到
必須把經濟納入討論,並不能「政治歸政治,經濟歸經濟」,因為政治與經濟之間是互相牽連的。以往我在思考政治問題時總是只考慮到法律以及政治,因為本身對
於經濟學沒有興趣也缺乏認識所以,可以說是逃避了有關經濟的問題。然而這樣是不行的,必須把經濟(或許更精確地說,是「資源分配」)也納入討論的範圍之中
才能解決問題。而且,經濟學也不是只有高中公民課本的新自由主義觀點,雖然這是台灣,也可以說是全世界現在的大宗。
2014年3月25日攝於立法院
太陽花學運確實是一起複雜的運動,不,或許該說本來就是如此沒什麼好奇怪的。有那麼多參與者,其中不乏許多社運團體,會有不同的價值觀與意見也是理所當然的。
最
初的導火線,也是最多共識的當然是對於程序正義的追求,要說是最基本的也不為過。畢竟,立憲主義中的法治國原則的最基本就是「國家要守法」(雖然現在還是
很多人不懂),30秒通關的離譜程度已經遠遠超過許多人可以忍受的範圍了(至於行政命令論嘛,我想在這裡我不用再多談了吧?),而各種黑箱作業被揭穿後也
令人發現這個國家在通商條約上是如此不把人民當一回事。而面對缺乏程序法的現狀,要求通商法的確立也是很合理的。面對國家踐踏民主的行為,哪有什麼各退一
步的問題,要各退一步,也要先做到基本該做的事情再說。爾後324的暴力鎮壓中也再次證明了這個國家根本不把自由民主當一回事,在
發了狂的警察身上我們見識到什麼叫國家暴力。
不
過太陽花學運當然不只程序面的追求而已。帶有左派色彩的反對全球化浪潮之下資本與國家的壓迫結構,在運動的積極參與者中也有不少人帶有這樣的想法。之後更
進一步地討論到憲政問題,希望能夠改變台灣扭曲的憲政現狀,也試圖去實踐審議式民主,去填補代議式民主的不足。另外,在太陽花中還有,對於中共政權的恐
懼、討厭國民黨、排外式地反中、追求台灣獨立等等,有帶著各式各樣想法的人。
就結果來說或許不少人失望吧。有人認為太早撤出立法院,結果只是讓政府吃死死。而雖然一時受阻,但政府仍然繼續他的ECFA補完計畫,以及有朝一日的加入TPP。兩岸協議監督條例也還未完成立法(
目前進度)。不過,太陽花學運至少擋下了服貿(就算只是暫時),
如同人渣文本所說,
「純就『阻擋服貿』這點看來,太陽花運動是成功的,因為服貿現在還是卡在那,從半分鐘卡到五十二萬多分鐘」。至於其他訴求,如憲政改革等,面對著只會以拖
待變和問「我明明就對你好你為什麼還不支持我?」的政府,確實是很難一蹴可及,不過確實有再一步步推展。我並不認為太陽花學運是全然失敗的,至少太陽花帶
給人的衝擊足以使人改變,雖然我最近越來越懷疑太陽花時候的「覺醒公民」們有多少是真的具有身為市民社會一員的想法,而非只是純粹的跟風而已。畢竟,這一
年來我不斷看到口中喊著「因為我們是,民主的台灣!」的人們做出許多和國民黨政權或是其死忠支持者類似的行為,小至大學學生會幹部的蠻橫,大至對於某位政
治偶像的無條件護航。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太陽花學運確實讓很多對於政治冷感的台灣人重新將眼光投注於政治,至少,人們深刻的感受到,「如果你不理政治,政治還是會理你,甚至搞死你」。
憲政民主的核心意義是「統治者不得濫權」,而不是「濫權者可以得到任期保障」。憲政主義要求我們檢視集會遊行法有無違憲,而非要
求我們順服於具有違憲嫌疑的惡法。如果只因為台灣已經將選票普及於每一個人,而國會議員已經全面且定期地改選,就要求人民不該再有上街頭抗議的念頭,那顯
然是低估了維繫民主社會所需要的動能。如果只因為憂慮群眾運動必然具有的非理性性格,以及群眾運動所可能造成的社會不安,就想徹底否定群眾運動在民主體制
中的地位,恐怕會掉入霍布斯式專制主義的思惟。無論如何,筆者很難想像「靜坐」的群眾如何能「衝進總統府」?
手無寸鐵的抗議者如何能完成「流血的革命」?而靜坐前還拼命在訓練義工維持秩序的人民運動,為何要去為軍警的武力鎮壓及不特定支持者與反對者的衝突負責?
--台灣大學政治系教授 江宜樺(刊登於2006/08/29之中國時報)